Sapphire

lest we die unbloomed.

Bye Bye Beautiful

文/Sapphire

BGM: Coming Back - Before After


我得走了。

雷欧力从报纸中抬眼。印在纸张上的文字太过密集,导致他视线模模糊糊的,像蒙了层稀薄的雾。他揉了揉眼角,友人的五官才从雾气中浮现出来。

去哪里?什么时候回来?酷拉皮卡我真的搞不懂你,把我叫来后一声不吭,现在又要离开。他卷起报纸,弯曲小臂,手掌被带着拍上额头,往下滑动,直到有只眼睛不偏不倚卡在指缝间。

对方没有回答,雷欧力却猜了个大概。这并非什么天大的谜团,他又不是傻瓜。早在雾气弥漫的时候,他就看见酷拉皮卡眼里闪过的红色,碧玺一般折射着光;那是属于窟卢塔一族的颜色,绯红的战火旗帜,所及之处必有烈焰燃烧三日三夜。

他要去复仇。准确点说:他要去送命。

喂,酷拉皮卡你……

该说什么好?雷欧力想到一千种挽留他的方法,用语言用肢体,可在开口的一瞬间,他想到对方会露出什么表情:镇定且生疏,彷佛融不开的一块冰,而自己是困在里面的蜻蜓。太冷了,以至于他的舌头被冻伤,每个音节都躲到牙齿背后发颤。句子他斟酌了半天也接不上。

没有人率先打破僵局。正当他打算移开目光时,天花板上的灯熄掉了,房间徒直坠进黑暗的海水里,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手指。时间在水压下被碾成不规则形状,雷欧力看到自己漂浮着,一条由白昼和黑夜,分钟和年月构成的河流从他身边徜徉而过;一轮太阳,一个月夜,年复一年,岁岁年年——但那两枚眼瞳始终明亮。他感觉肚子像被狠狠揍了一拳,接着不安席卷他的全身,对此的认知让他恐慌:如果他还不做声,这可能——这将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。他不能沉默,又必须慎重地选择每个字,否则造不成任何改变。如果再朝前走五步,酷拉皮卡的手就会握住门把,墓地中就会多一块刻着他名字的石碑。

重新亮起的灯光打到青年的脸上。他依旧沉默,维持着双手抱臂,背直挺挺立着的样子,和短暂停电前一模一样。雷欧力站了起来,顺手把报纸丢回了沙发垫,他叹气,手指揉了揉太阳穴。房间只有一扇窗户,窄细的长方形,在墙壁的最上方,雷欧力曾抱怨它和牢房就只差四道杠。透过它,月亮奶白的影子开始散发光芒,报纸表面用力摁压的痕迹,两人的身影,酷拉皮卡枯涸的眼眶,所有黑暗在它面前无所遁形,愈发深沉。

他究竟几天没睡觉了,雷欧力想。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向前走去,身影同酷拉皮卡的重叠几分。假如他帮到对方,对方应该能放松点吧。这个想法便使他吐出下一句话。

我明白了,那我们一块去。他知道酷拉皮卡会果断地拒绝。对他来说,这个提议荒谬绝顶,可雷欧力还是决定顺从一次直觉。

我拒绝。比他矮一个头的男人如是说道。

为什么?

雷欧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?

你对老朋友就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吗?

你——男人的面具终于有了裂开的迹象。在雷欧力身上,他引以为豪的应对能力总起不到作用。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吵。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,这是我的私事。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加了重音,随即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烦躁,有别于早晨找不到另一只袜子,任务中途跟丢目标的烦躁,它像一群在胃里胡乱扑闪的蝴蝶,只只朝他的喉咙口飞去,欲将那些不必要的信息传达给对方。于是他再一次封死了嘴巴,按脑袋给他的提示(往门走,去解决那些罪徒)背过身。

至少他是准备这样做的。

雷欧力抓住了他,用劲很大,仿佛不是在用手掌扣手腕,而是在勒紧他的脖颈。他说:酷拉皮卡我求你了,算我一个吧。

都说了你不能去。

但我不能让你白白送死啊?!对方可是幻影旅团的团长,那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混蛋!和他正面对决的胜算是多少,你自己想想,你会——你会——

你会死啊。最后四个字他没敢说出口,生怕一语成谶。他不是没见过酷拉皮卡流血;离开友克鑫后,他们并未完全失去联系,虽说两人交流的次数少到可怜。男人有时会在深夜按响门铃,雷欧力睡眼惺忪地迎接他,第一句话永远是嗨,酷拉皮卡;第二句永远是你这次干什么了,伤口给我看一下。对方脱下外套,卷起衣服被浸红的那一块,对自己的行踪只字不提。雷欧力缝合了大大小小的裂口,那些已经凝固的,那些还在汩汩流血的,似乎只要他手上有合适的器械,就能将一切修回完好的模样。当然,裂口难免会留点痕迹,酷拉皮卡每解开扣子,雷欧力总会看见新伤,旧痂以及天知道多久前的疤痕。

针线刺进皮肤的时候,雷欧力会东扯西拉找话题来缓解疼痛。对方顶多点点头,回声嗯,甚至有时禁不住困意睡去。雷欧力见他睡着了,就不再说话,专心缝补破碎的地方。手边的疤痕总让他联想到无名的,出自疯医之手的怪物。酷拉皮卡,他瞥一眼对方发白的嘴唇想道,你就像弗兰科斯坦的毕生之作。那个美丽而可悲的怪物。

而这一次和以往不同,他无法将死者救活。

酷拉皮卡平静地看他。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似的,他语气放柔了些:这些我都知道,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。这是我的事,雷欧力。与你无关。松手吧。

你的事就是我的事!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,次次都把人推开,一脸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的样子!雷欧力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,他的胸口涩苦得像要死去一般。

我直说好了,你去了也只会是个负担。被操纵,被当作人质,更有可能因此丧命。每说到一种可能性,酷拉皮卡就扳起一根手指。况且你起不到任何作用,你的念还不足以对抗蜘蛛们。

你分析这么多不累吗?只要你不改变主意,我就不松手。

你不要无理取闹。

对方尾音已经有了不耐烦的迹象,雷欧力继续说:小杰他们肯定和我想得一样。

这件事也与他们无关。我们已经不在友克鑫了。

不是区别待遇,而是将所有人推到心墙外。雷欧力却又一次拍打墙壁。他察觉到酷拉皮卡的不对劲——他的行为和话语起了冲突。只要对锁链下令,自己就没有任何阻拦的机会,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做,他甚至没有掰开雷欧力的手指。他的字句简单,且不断重复着。松手。松手。他说。

那他到底希望自己怎么做。

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?糟糕,他的声音颤抖了,他的字句又黏到一块去了。雷欧力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咿呀哭唤的孩童,扯着对方的衣袖喊别离开我,你真的非去不可吗,你不要走啊。

嗯。一开始把你叫来也只是想道个别。

不对,不对。他在撒谎。

酷拉皮卡。如果真的像你说的只是道个别,那你为什么要特意要拉我到没人的地方?

我不喜欢人多的环境。

那你为什么迟迟不说话,等我先开口?你明明可以说完后立即离开啊。

我在思考库洛洛那本书的弱点。

你可以用念挣脱我,但你并没有选择那样做。为什么?

……

看吧,他在撒谎,他的视线移到了其他位置,他的停顿时间变长了,他的眼睛他的耳坠,他的每颗牙齿乃至每个细胞都在撒谎。否则他就不会允许雷欧力这么抓着自己,仿佛思念有温度,能融进触碰的每一寸皮肤里。

是呀,我不如你强大,去了也是碍事。你说得没错。他们杀了你的族人,你有大仇未报,可你已经将那三十六对火红眼找回来了,你已经做得够好了。

……别说了。

收手吧!在事情变得一团糟前。你看你以前解决窝金和派克诺坦,他们死后的念那么强,你被折磨得够呛。难道你认为杀了他们的团长就能解脱吗?喂,告诉我啊,酷拉皮卡!

圆了执念后,你会快乐吗?!

闭嘴!像触电一般,酷拉皮卡猛地挣开了他的手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的眼瞳烧得更旺了。他握紧拳头,指关节处泛起病态的白色,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,咆哮着警告入侵它领地的人。他向雷欧力伸出右手,锁链丁零当啷作响,又将它们狠狠甩到天花板的灯泡上。有一枚碎了,细小的玻璃片砸到两人的脚边。

什么快乐不快乐——?

这是我必须做的事,你怎么可能懂!我的父母,派罗,我所有的族人,我失去了他们,自幻影旅团踏足于森林的那刻起,我就一无所有了。我讨厌梦,梦里他们的鬼魂会哭泣,空洞的眼眶仿佛不见底深渊。从很早前我就没有为自己而活,为了让他们安息,我必须将蜘蛛赶尽杀绝,将那些火红眼归还给他们。对,无论哪个目的我都一定要达到,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!

他在理智的边缘摇摇欲坠,眼球好似碧玺和滚烫岩浆,灼烧他的整个灵魂,直到尘归尘土归土,鲑鱼在大街上跳舞、中国与非洲相连、世界屋脊变成海面*。雷欧力看他歇斯底里的模样,他看见他眼瞳深处那个无助的,还身着窟卢塔族衣物的金发孩子,他还那么小,他是怎么一个人孤独地,孤独地度过漫长年月的?雷欧力学会救人,那个孩子学会仇恨和杀戮,他把灵魂贩给墨菲斯托*,为了得到无上力量;魔鬼遵守承诺,予他毁灭和制裁的能力。而这成为他的拯救。

他想挽留他,救回他,从一开始就错了。不放他离开,不让他完成复仇比什么都残忍。雷欧力拯救不了酷拉皮卡,因为那令他自毁的复仇——恰好是他的拯救。它支撑他的器官继续运作,使他步履坚定,头颅高昂,看到镜子中的绯红眼珠时,不至于泪水不止地往下流。

可是酷拉皮卡,雷欧力盯着对方想道。你太冷了。你的眼睛是灼灼野火,头发是异国姑娘编织的金丝,你的轮廓柔软而温和;然而你的手指如雪川一般,目光仿佛一千个无月之夜。你太冷了,你为力量抛弃了太多太多。我们就像暗夜中的两只船,各有各的目的地,背负的也各不同*。

即便如此,哪怕一点点也好,我想给予你温暖。船只总会行驶到遥远的地方,就像我即将目送你离开一样;但在那之前,让我顺着海风来到你身边,成为那只冻在你心脏中的蜻蜓吧。

如果憎恨能驱使你完成复仇,能让你在完成复仇后安心地阖眼;那加上爱,给你一样留恋的东西后呢?你会不会保持清醒?因为你要走向我,你要回来,就算心跳只剩最后一拍你也要回来。对重要之人的挂念会使你脱离死局,死亡。

好好好,他拍了拍酷拉皮卡的肩膀,你先冷静下来,我不阻止你行了吧。

……谢谢理解。

酷拉皮卡你要打败他哦!把他揍得哇哇叫。

嗯。

真的没什么我能做的吗?雷欧力看到对方眉毛蹙成一团,连忙嬉笑着摆手。我说着玩的啦,酷拉皮卡你还是和往常一样经不起开玩笑。

还不是因为你刚刚摆着正儿八经一张脸?!

哈哈哈!

对了,酷拉皮卡——

什么事?他的手已经转动了黄铜把手,门外有光,细细碎碎撒到他的皮鞋上。他回头看雷欧力,却没料到下一秒自己被卷进一个怀抱里,怀抱有熟悉的古龙水气味。

受点伤也不要紧,有我这个医生在,肯定能把你治好的……要活着回来啊。我等你。

书里记载,人的肌肉拥有记忆,做某个动作的次数越多,时间越长,肌肉形成条件反射的几率则越大。酷拉皮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拥抱是何年何月的事了,或许是离开部落的那个早晨;但毫无防备时被拉回,被紧紧环住,仿佛身体所有骨头都要因这个拥抱断掉的感觉,这是第一次。他从短暂的无措恢复过来,手臂一点一点地,笨拙地找到属于它们的位置。他的脸颊挨着雷欧力的胸口,突然鼻子一酸。

雷欧力的胸口是温暖的。 



*

摘自《盖亚冥想曲》。

歌德作品:《浮士德》中引诱人堕落的魔鬼。

摘自音乐剧《伊丽莎白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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